春雨下了一场又一场，也不知落魄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。回头看看，来时的踪迹也没了，焦土上浸了水，原本不堪的痕迹也无处可寻。反而新长出了细些绿色，看不清是草还是苔，总让人舍不得去踩。

初开的樱花树，称不上美，算不上丑。上面的黄鹂空啼了一个早上，一道闪电把它给吓走了。还未健硕的翅膀展开的时候，树枝不规则地摇晃几下，带下了几瓣花瓣慢悠悠地落下来。

雷声却没响。

井之原这才瞥了眼灰蒙的天空，老天爷似乎都不给他任何缝隙去担心那孩子的事。

井之原觉得，他和森田的义母遇害之时，是他真正成人的节点。他的角色从一个被照顾的孩子变成了照顾别人的大人。

他弟弟没给他机会。是安稳地躲上一阵，还是正面追杀者拼个你死我活，他跟刚吵了一架。没曾想他自认为是一时的怄气，换来的是满身浴血的刚，年纪轻轻已开了杀戒，在月光下带着寒气，留给自己一个背影。这才导致他们分道扬镳这么多年。

气虽消了，井之原依旧后悔。

当年一个孩子因他保护不周而杀生，今日怕是有一个孩子因他而牺牲。

井之原握着刀鞘的手关节不禁就发了白，他站起身，迈开脚步就决定下山进城。即便是他一个人，也得把自己的人找出来。

这才在心底下好决心，脑后就有什么动静，急速地划开空气向自己袭来。井之原闪身一个翻滚，方才站立的地方便插着一支箭，羽翎上还带着颤动。他快速地找着凶手，未料身后早有埋伏。绳圈套上脖子的时候，井之原也不管后果了。他封存了多少的杀意，在刀出鞘的一瞬全都释放了出来。他想要血，给他的小准，给他，给他所牵记的亡灵们做陪葬。

“住手！”

刀刃在最后关头一偏，从偷袭者的脸侧划过去，留下一道浅口，最后砍在了地上。

井之原平息着怒气，这才认出来者是谁。

“……阿正？”

“井、井之原殿下？！”

这声叫唤，把周围埋伏的人全都吸引出来了。放冷箭的也好，偷袭的也好，都是兄弟。一帮子人涌过来，对着井之原就是一通乱摸，像是见到了什么鬼怪似的。

“我们还以为……还以为殿下和小准姑娘都……”

井之原也说不出话来，尽管他想问的很多很多。

“我还好……”他理理思绪，“你们现在住在什么地方？”

“山腰的农家家里，多谢一个恩人让我们逃命……哎、还是先跟我们回去再细说吧。”

井之原也是此意，见他们一个两个都活蹦乱跳的，也放了半颗心。农家给他舀了水，还给他一声干净衣服，他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。城寨里的人，迫不及待地凑过来，就开始讲起了之前的事。

“殿下和小准姑娘下山不久，就来了人，冲进寨子与我们说兵士已在山下让我们弃寨而去。这人你也见过，正是那位送阿正上山来的武士。”

井之原举着茶碗的手一顿，想了想，让人继续说。

“他对我们有恩，我们也是半信半疑。但是上橹台一看，果真有人马，我们便叫大多数人撤了。因为你们才下山，我们便自顾自感伤起来，还以为……你们被他们捉了。不过那群人也没有搜山，只是放了把火，便了了事。我们也很奇怪，不过既然只是毁了空城，还能重建，也是幸事。”

井之原心想果真是有人通风报信，然而这做法也不像是浅田的风格，那可是个会谋反能抄家的家伙，这么随意放过这个山贼窝，可谓蹊跷。

“那么你们又怎么会出来找我的？”

“这都过了好几天了。而且我们时不时也会找个弟兄伪装成农家，搜搜山，找找食物。”

阿正在一边打了下讲述者的脑袋：“事实上不是我们派人找，是那位恩人上山采药的时候，正巧路过我们这儿，让我们多去走几圈。巧的是看见了一头被杀的老虎。我们这儿农家不会杀虎，弟兄没人动过刀子，不是殿下您，就是追兵了。”

“的确是我。”井之原点点头，片刻后又问道，“那那位……恩人……后来可还曾出现？”

“不曾见过了。”

井之原心下愈发紧张，他一般都不信有这么巧的事。

“说起来，小准姑娘呢？”

他摇摇头，周围有些人不禁倒吸一口气，又有些发出怜香惜玉的叹息。

“虽然这才见到，虽然这才丢了家，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。”井之原直了直身子，难得地正座着，“若信我井之原，可有勇士与我下山报仇？”



-TBC-